创业为何创成了“全民公敌”？

　　近日，一篇题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一个中年创业者致各债权人的公开信》的博文引起了记者的关注，公开信揭示的互联网创业者的艰难处境令人同情，其折射出的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令人深思。由于博主吴显杰的企业暂处停业状态，记者在其简陋的家中对吴先生作了采访。

 

　　资金链条断 逼债何太急

 

　　“三个多月了，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尤其是头两个月，看什么都是灰色的。”52岁的吴显杰，比一年半之前记者在高交会上首次见到的吴总苍老了许多，头发几近全白。

 

妻子和女儿搬走三个多月，吴显杰无心打理一片狼藉的家

 

　　吴显杰告诉记者，自3月初资金链崩断以来，生活完全变了：苦心经营的公司被迫关门，团队解散;无奈与妻离婚，未成年的女儿由妻抚养，寄居别处;每天从早上八点多到晚上十一点多，无休止的催债电话，有如催命判官……40家债权机构50笔债务，对应的是50个催款方。密集的“逼债”电话，恶言恶语，甚至是污言秽语。听声音，多是小姑娘小伙子，通常是同一个人每天打来一两通，最多的一次同一位小姐半天内打过来将近20通!“再坚强的人也会精神崩溃，但我基本上没挂过对方电话，总是不断地赔不是。”吴显杰说，“耳朵里总感觉有电话铃在响，确认有来电时，更是心情紧张，两腿发软。”这样的电话持续了一个多月，多数机构就会转交给更高层级的催款人、法务部、“收债公司”或者律师事务所。不过，层级越高的人一般会越讲道理，他们多半会倾听你的诉说，并适当表示理解和同情。

 

　　电话催债无果，就是“上门”。“有的要求我去，有的坚持他们来，也有在指定地点见面的。”吴显杰说，至今见面的已有十多家，对方提出的方案多是要求立即结清账款，这根本不现实;而他无非是复述一遍公开信中的还款方案，可对方压根不能接受。个别债权方并不友好，他怀着诚意前往小贷机构协商，却有数次被长时间扣留，甚至通过报警才获准离开。

 

　　一天晚上八点多，声称为某小贷机构收债、个个戴着手指粗黄金项链的六名黑衣大汉，突然冲进吴显杰的家。吴先生指着凌乱不堪的环境告诉记者，当时家里比现在还乱。当天因有来客，妻子刚好回来做了几个菜，准备吃饭。黑衣人的不约而至激怒了妻子，双方在客厅大声争吵起来，于是黑衣人既拍桌子又砸椅子，还砸了桌上已盛好饭的饭碗，甚至抄起椅子、羽毛球拍等物做势要打吴妻。吴显杰不断向黑衣人赔小心，并几度与四名黑衣人关进房间“谈判”，另两名黑衣人在客厅继续与吴妻争执。这样闹到十点多，黑衣人没拿到一分钱，才不得不离开。上小学的女儿坐在沙发上做作业，目睹了全过程，从头到尾没敢说半个字。刚刚过去的端午节，吴显杰约孩子回家过节，小女却不敢再回来，这种心灵的阴影可能会伴随她的一生……

 

　　矛盾解决不了，债权方通常都会提出要走法律途径。目前已有两家机构发起了民事诉讼，都与房产抵押有关，吴显杰担心，他唯一的房产被法院拍卖将不可避免。更为严峻的是，多家债权机构表示要以“诈骗罪”提起刑事诉讼，依据的一般都是刑法第193条、196条或者224条，各方提示的可能刑期为五年到无期不等。

 

　　无论如何，还得活着。创业之前，吴显杰就在深圳一家新闻机构供职，上夜班，至今也没放弃这份工作。本来每月收入有7000元左右，走的都是工商银行工资账户，由于欠了工行几笔款项，工资一到账即被工行划走。“3月份至今，我没有拿到一分钱工资，”吴显杰说。现在，他白天经常在单位(即上述新闻机构)蹭空调蹭网络，用工会福利费在食堂用餐，夜里就在单位睡沙发。每周回家一两次，洗洗澡换换衣服。

 

　　家，其实早已不成其家了。“妻子和女儿搬走三个多月了，家里一片狼藉，我根本无心打理，”在这样的环境接待记者，吴先生一再表示歉意。

　

　　原创好项目 融资何其难

 

　　吴显杰在公开信中称，“过去的四年，公司的总投入接近800万元(其中人工工资300余万，场地租金100万，设备购置100万，融资成本接近200万，还有办公费用开支等……)，全部用于方物排行及其配套项目的研发和平台基础数据的建设。”其中提到的“方物排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项目呢?

 

方物排行榜单截图

 

　　“顾名思义，方物排行网是一个专门制作大中华各地风情物产排行榜的项目。”吴显杰介绍说，网站通过打分的方式，让网友一起来实时编制大中华各地的两条榜单：一条是各地“泛物产”排行榜，另一条是相关“方家”排行榜。所谓泛物产，就是包括有形的产品和无形的文化、服务在内的特色事物;所谓方家，就是指与泛物产密切相关的人、机构等。吴显杰特别补充道，因为没有同类网站可以参考借鉴，所以建设、推广起来都不容易，与已有成熟模式的网站相比，这是一个慢项目，形成商业利润大约还要三到五年时间。

 

　　吴显杰表示对项目远景充满信心，但同时也承认项目融资比较困难：“很多人都认为这个项目应当由政府来做，他们怀疑民间榜单的权威性。”方物排行目前虽然在线运行，但因为资金链断裂，至今没有完成移动版的开发。据预算，移动版的研发经费大约还需100万元人民币。

 

　　吴显杰坚决不同意项目已经失败的说法：“目前的收缩状态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我现在不需要为给员工发工资而四处筹款。等催债风波稍微平息一些，我就能够集中精力去寻找投资。退一步说，即使融资一时不能突破，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放弃。”

 

　　“项目会出让吗?”记者问。吴先生纠正说，“融资就是出让。”他表示一直在寻找出让机会，无论是投资合作还是整体收购都可以谈。

 

　　“项目的亮点和核心价值在哪儿?”记者又问。吴先生回答说，方物排行具有全球首创性质，在大中华泛物产和方家排行细分领域，没有竞争对手。因此，它拥有一片蓝海，做起来就是行业老大;一时做不起来，也可以把速度放慢一些，不着急。说到底，项目亮点就在于模式创新。而项目的核心价值则主要体现在大数据方面，通过实时排行方式梳理出来的数据，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优势，经过挖掘分析，将会形成广泛的应用，进而构建出一个商业生态系统。

 

　　“那么，能否改造成一个垂直型项目，比如专门制作地方土特产或者风味饮食类的排行榜呢?”关于项目，记者抛出了第三个问题。吴先生否定了记者的建议，表示这不符合互联网思维。“特别是平台型网站，首先应当破除地域界限，摒弃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的做法，其次要消除行业限制，海纳百川，兼容并蓄。假如阿里巴巴设定准入制度，人为限定仅仅允许某一类或几类商品进入，那么就不可能成就今天的淘宝和天猫。”吴显杰坚持说，方物排行用十条榜单，涵盖了大中华各地的‘泛物产’资源。从技术研发看，无论是一条榜单还是十条榜单，投入成本基本是一样的;从内容建设来看，由于采用了UGC(用户生产内容)模式，完全没必要设定领域限制。

 

　　创业梦未灭 出路在何方

 

　　据统计，截至2015年3月5日，除去向家人及亲友借款约40万元而外，吴显杰家庭对外负债本息合计达540余万元，其中本金剩余约458万元。剩余本金包括：房贷100万元，银行授信约220万元，小额贷款约138万元。债权人共有40家，其中银行17家，小贷机构23家，贷款总笔数达50笔。

 

　　如此沉重的债务，怎么还呢?吴显杰跟记者算了两笔账：一是，假如每月设法给每笔债务偿还100元，以表“还款诚意”，每月就是5000元，加上生活开支，至少就得弄个七八千元;二是，假如靠工薪，即便按每月偿还2万元的速度，也得二三十年方可还清，这还不算再计利息、罚息什么的。可见，这样还债肯定不是办法。

 

　　吴显杰说他的解决方案都写在公开信中，现在也没什么新的内容。三个多月来，吴显杰先后考察了解过十多个项目，希望进行“二次创业”，都因条件限制而未有进展。受访时，吴显杰始终不忘他的方物排行项目，说，思来想去，最靠谱的途径就是引入投资合作，把项目盘活。

 

　　当务之急是让生活恢复常态，否则，做什么都难。为了活下去，吴显杰近期又找到一份相对自由的工作，想把生活费先解决掉。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债权人不会让他安宁，他担心这份工作究竟能做多久。“对陷入困境的客户，个别债权人不是伸手拉你一把，而是把你踹下深渊，往死里整!”吴显杰激动地说。

 

　　吴先生告诉记者，催债人的“金点子”无非就是“向家人、朋友去借”。而对吴显杰来说，债权机构早已把他生活圈子的电话狂轰滥炸无数遍，亲友都唯恐避之而不及，人都成“全民公敌”了，谁还敢给他借钱?家人爱莫能助，只好出“下策”，建议他早日去坐监服刑，至少让大家暂得清静。

 

　　4月11日上午，吴显杰前往户籍所在地深圳市福田区华强北派出所“投案自首”，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有罪。民警表示无法受理：“欠债还钱哪!怎么，想坐牢?你以为坐牢就不用还钱啦?回去该干吗干吗去!”

 

　　那些天，吴显杰反复思考生死问题。“人嘛，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想这些，那就是超人了。我不是超人，但冷静一想，死，肯定首先要从选项里排除。几百万，在深圳，不就一套住房，或者一台车子嘛，为这点钱就想不开，太不值，也说明自己太懦夫了。何况，死也解决不了问题，自己解脱了，却给亲友增添悲伤，而对债权人来说，甚至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会破灭。”吴显杰又说起了他的项目，“我死了，方物排行可能马上完蛋。而我活着，就有希望。我坚信这个项目的远景价值，绝不止百万的量级。我也坚信，只要坚持下去，这项目的价值迟早会被社会认同。”基于上述思考，吴显杰在公开信中郑重地向全体债权人做出了不自杀、不逃匿、不赖账的“三不”保证。

 

　　采访结束前，吴显杰说，他当前最希望的就是债权人能够谅解并宽容他因资金链断裂而导致的失约行为，给他形成一个较为宽松的生存环境，让他早日恢复履约偿债能力。他说自己有信心在有生之年还清债务，不带一分钱负债入土。

 

　　来源：今日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