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治职业病：如何不让工人流汗又流泪
■医院为职工体检 资料图片
被诊断为职业性肿瘤（苯所致白血病）后，他治病花费近7万元。幸运的是，所在工厂为他购买了保险，经社保部门鉴定为工伤后，获得了5万多元的医保报销。
然而，如何不让这起案例成为一起孤案，正是东莞这座拥有数万家工厂、数百万工人的制造业城市的思考与追求所在。
如何确保不让工人流汗又流泪？就在《职业病防治法》修订1年多后，省人大常委会执法检查组日前专程来莞，就该法律的贯彻实施情况展开检查。
据了解，随着企业恐背“大包袱”的心态转变，安排员工体检并购买工伤保险的情况，目前已有了较大改观。不过，针对职业病患者，企业仍需在诊断和保障方面体现出更负责任的态度。
之所以从防到治、从鉴定到维权难以走出困局，除了工人意识淡薄之外，一些工厂为利益依然故我，执法难以全部覆盖，都是问题所在。而如何建立一套职业病救助制度，设立职业病医疗保险，以保证职业病患者能够病有所医，这是当前一道亟需要做的必答题。
“10098项隐患”
2001年通过的《职业病防治法》明确，职业病是指企业、事业单位和个体经济组织等用人单位的劳动者在职业活动中，因接触粉尘、放射性物质和其他有毒、有害因素而引起的疾病。
尽管有法律保障，但诊断难、鉴定难、监管难、获赔难、维权难等问题一直让职业病患者备受困扰。从2009年河南农民工张海超“开胸验肺”，到2011年的苹果中国供应商员工正己烷中毒等系列事件，略见一斑。
有“世界工厂”之称的东莞，职业病问题同样困扰数以千计、甚至万计的工人。
据统计，目前东莞存在职业病危害的企业超过1万家，主要分布在制鞋、电子、玩具、家具、化工等20多个行业，而接触有毒、有害物质的员工则达数百万人以上。然而，全市在推进作业场所职业病危害申报过程中，至今仅有7625家生产经营单位作业场所进行职业病危害申报备案。
今年，全市开展职业卫生执法检查联合行动，在对存在职业病危害因素的2134家企业检查中，就发现各类隐患达10098项。
8月8日，在省人大常委会执法检查组来莞检查《职业病防治法》贯彻实施情况的汇报会上传出消息，东莞职业病防治工作形势十分严峻，主要是存在主体责任未落实、意识淡薄、信访投诉处理难度较大等问题。
现实中，受职业病侵害后，职业病工人的维权路往往很坎坷。
8年前，塘厦镇138工业区某工厂70多名工人因患有疑似职业病而被迫离开工厂。这群患病的工人，他们的颈、四肢及身体的其他部位因突然出现疙疙瘩瘩的红色斑疹，而被雇主无情“炒掉”……
同样，在高噪音环境下工作11年之久的原广东彩色显像管股份有限公司的工人喻长润，右耳完全丧失听力功能，其间为维护自身权益，申请职业病诊断屡遭拒绝，后又被公司以病退为由解除了劳动合同，最终历经多次法院审理，才获赔1万余元。
相比而言，龙保才和陈胜平的遭遇，如今已有了很大的改观。龙保才称，除了工厂同意进行职业病诊断外，在检查和入院治疗期间，工厂仍然按1390元的底薪向其发放工资，另外还有200元专业补贴和100元的全勤奖金。
不过，存在职业病危害的作业场所环境不改善，工人有病就开除，要求进行职业病鉴定不给开证明等情况，仍旧在一些企业延续，尤其是大部分小微企业。
2011年之前，作为东莞仅有的两家具有职业病鉴定资质的医疗鉴定机构之一，东莞市疾控中心2008年全年确诊的职业病人仅30余人；而另外一家，东莞市慢性病防治院2006年至2012年，诊断为职业病的也仅有170人，即平均每年诊断不到26人。
尴尬的病人
经历了两次职业健康体检后，如果不是熟悉情况的工友提醒，龙保才对自身患上了疑似职业病仍毫不知情。
今年3月初，根据厂里的统一安排，龙保才与工友们在长安医院参加了例行的职业健康体检。做完胸透不久后，龙保才拿到了结果，但他并没有发现异常。其间，一位工友拿过去看了一下，惊讶地提醒，他的肺有情况。
龙保才来自四川，今年35岁，2010年10月入职长安镇江贝钱大五金厂，在研磨车间从事研磨工作。龙保才说，每个工作段有100多名工人同时参与研磨工作，研磨车间粉尘非常大，而车间仅有一台抽风机，且工人们仅仅是每天领取一个一次性的口罩。“每天下班清洗，发现手表面都是黑色的粉尘，连鼻子里都是黑的。”
工作一年多后，原本身体强壮的龙保才，发现身体有了些变化。走路走得快时会气喘，干体力活时也感到呼吸困难。工厂高峰时拥有的400多名工人，如今只剩下数十人，除了经济不景气裁员外，当中不少工人是因为工作环境而离职的。
龙保才说，事实上，他在2012年参加体检时，就已经发现肺部阴影的问题。但工厂藏起了体检结果，事后是龙保才到体检医院要求提取档案时才发现。经过今年的体检，龙保才意识到，身体的变化与患病有关，于是他向厂里提出职业病复检。最终，厂里同意了。
3月22日，龙保才来到市慢性病防治院参加复检；3月25日，他被医院建议入院观察治疗，其诊断为间质性肺病。入院后，医院对龙保才给予了补充微量元素等支持治疗。住院22天后，医院准予龙保才出院，不过，龙保才同时提请了要做职业病诊断。
相对于龙保才患病后知后觉的情况，一直从事油漆生产工作的陈胜平，时刻考虑行业的危险性，在发现身体不适后，则有意识地前往不同的医院，进行职业病检查。
今年43岁的陈胜平，来自湖北，2009年入职寮步一家油漆厂工作。去年底时，他经常性出现头昏、四肢无力等症状。“我工作中使用的油漆含有苯，而长期接触苯可以导致苯中毒，表现为白细胞减少，血小板减少，严重者引起再生障碍性贫血，也就是白血病。”陈胜平立即意识到，自己或是中毒了。于是，他决定向厂方申请做职业病诊断。
陈胜平坦言，尽管诊断尚未有结果，但公司已经关注到，并很快同意其入院治疗。“这是我们工人的权利，有病了就要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陈胜平说，很多从事油漆生产的工人，工作过程中患病就辞工，不懂得保护自己的权益。
陈胜平讲述了一个例子：2012年，他认识的一名在某家具厂上班的湖南小伙子，身体不适后辞工回家，岂料因为患上白血病，1个多月便死亡。“开始以为是营养不良导致经常性头昏，却不知道是环境影响，身体白细胞下降所致。”
由此可见，工人意识淡薄，即使患上了职业病，也是不知所然。
体检的难题
“职业病防治对于企业而言，不能因小失大。”梁霄，东莞市慢性病防治院职业病副主任医师，是龙保才的主治医生。
她指出，企业要发展，首要改善工作环境留得住工人，同时强化生产安全意识，并从体检等方面提供保障。而作为负责任的企业，就要让职业病工人在体检中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从而降低支付成本。“如苯中毒，严重导致白血病，这可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治疗费用。”
依照《职业病防治法》，对从事接触职业病危害作业的劳动者，用人单位应当按规定组织上岗前、在岗期间和离岗时的职业健康检查，并将检查结果书面告知劳动者。职业健康检查费用由用人单位承担。
2011年之前，东莞取得职业健康检查资质的只有两家市级医疗机构：市疾控中心和市慢性病防治院。之后经广东省卫生厅批准，扩充至包括常平医院、塘厦医院、清溪医院、厚街医院、中堂医院、寮步医院、长安医院、黄江医院、高埗医院、麻涌医院、石碣医院、凤岗医院等14家有职业健康检查资质的医疗机构，大大方便了企业安排员工就近体检。
市慢性病防治院防保科科长何庆伟指出，随着《职业病防治法》的贯彻执行，以及政府部门加强监管，企业对职业病防治意识也逐渐得到提升，“以前是医院去找企业开展职业健康检查，现在反过来了，很大一部分是企业找医院。”现时每年2万-3万人次的检查量，让医护人员忙个不停。
而去年11月10日刚取得职业健康检查资质的石碣医院，也与38家企业开展合作，至今已进行40批次1400多人的检查。
根据鉴定结果统计，正己烷中毒、三氯乙烯中毒、二氯乙烷中毒、苯中毒、尘肺病、噪声性耳聋成为东莞常见的职业病。石碣医院职业健康检查科主任胡晓称，目前企业有着较高的积极性，员工接受职业病检查后，相较于每人100到200元的检查费用，企业可以避免员工患上职业病而面临大额赔偿的风险。
“一名工人在一家鞋厂工作后，确诊患职业性肿瘤，因为他入厂时没有体检，老板只能为他的治疗费用买单，花费了几十万元。”厚街医院一名医生透露说。
市卫生局相关负责人表示，正己烷、三氯乙烯、苯分别是去渍油、干洗剂、油漆等常用溶剂里的主要成分，在一些制鞋、制球、印刷、玩具、电子元件制造厂经常用到。“东莞制造业发达，因此，企业主必须高度重视开展职业健康检查工作。”
不过，市疾控中心相关负责人亦透露，7000多家进行职业病危害申报备案的单位中，2011年进行员工职业病体检的单位只有280家，涉及58000人次，不及总人数的2%。梁霄也坦言，企业如个人，总是良莠不齐，尽管安排体检，但对于疑似职业病工人需做职业病鉴定的，有些企业要安监、卫生部门多次沟通才同意。
体检与鉴定，仍旧是广大工人面对职业病危害的一道难题。
制度治病
工人们或许没有意识到工作环境所导致的职业病的发生，一旦患病了，他们最关心的是治疗与保障问题。
职业病患者一病就穷，一穷维权能力就更弱。市慢性病防治院职业病副主任医师梁霄指出，诸如尘肺病，目前尚未有根治的治疗，如果肺部已经纤维化，则无法再康复，只能接受治疗以延缓病情，而相关费用则不能估算。
对此，在政策上，东莞坚持“预防为主，防治结合”的方针，从源头上预防、控制和消除工作场所的职业病危害因素，并通过督促企业购买社保落实职业病防治主体责任。
市社保局介绍，参加了工伤保险的职工，诊断或鉴定为职业病后经认定为工伤的，可以按照《工伤保险条例》和《广东省工伤保险条例》，享受正常工伤保险待遇。
《职业病防治法》还规定，劳动者被诊断患有职业病，但用人单位没有依法参加工伤保险的，其医疗和生活保障由该用人单位承担。
当前，东莞存在数百万接触有毒、有害物质的工人，那么，如何维护其身心健康？我市已制定了防治职业病的五年目标，提出到2015年，有劳动关系的劳动者工伤保险参保率大型企业达100%，中小企业达80%以上；职业病病人保障方面，职业病患者治疗和妥善安置率要达100%。
肩负全市职业健康执法的市安监部门表示，接下来将进一步加大执法力度，争取年内完成首批职业健康执法技术装备的采购，并在全市各安全监管分局推广使用。市社保部门也强调，督促企业为所有员工购买保险，提高参保率。
而对于治疗方面，为保证职业病患者能够病有所医，我市拟探索建立职业病救助制度和设立职业病医疗保险，加大对职业病患者的救助，同时由生产经营单位针对接触职业病危害因素的员工购买专门的职业病医疗保险，员工确诊为职业病后，由保险公司对职业病病人的治疗费用进行赔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