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销售的暴力城邦

　　手机销售的暴力城邦

 

　　新莞人郝明剑躺在东城人民医院的病床上嘟着嘴，不耐烦地把手机丢在了病房的桌子上。这些天，他看见手机就烦。10月28日晚上，为了陪同表弟去手机店维权，他被二十多人手持钢管打得左肾出血，而表弟也被打伤，至今躺在医院里的病房上。

 

　　这已经不是东莞发生的第一起因为手机销售与维权引发的暴力事件。来自厚街城管分局统计数据显示，去年以来，城管部门针对手机店的执法，发生大型冲突的就有5次。对执法部门的城管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势单力薄的消费者。

 

　　今年以来，仅在厚街康乐南路上，厚街派出所接到的有关手机销售的报警就达100多起。

 

　　到底是什么让这些手机销售店有恃无恐？他们的销售骗局又是如何实现的？据手机销售店的知情人士说，一个老板往往在同条街开上好几家不同名字的手机店，一旦其中一家手机店出现维权纠纷，其他店的人就会蜂拥而至，前来帮忙，对维权的顾客进行恐吓或者打走。

 

　　暴力促销

 

　　据吴太太说，手机店中二十多个男店员围着丈夫殴打，混乱中，吴文涛被推到柜台上，头、脖子、手臂都受了轻伤。“后来我就打电话报警了。”吴太太说，警察到后，暴力行为才制止住。

 

　　新莞人吴文涛家住莞城。今年国庆期间，他陪妻子到莞城女人街附近逛街时，路过一家手机店正在搞促销。在很远的地方，他就听到了手机店发出的高音喇叭声，促销的广告更是铺满了整个店门。“广告语打得很诱人，我们当时就进到店里，选了一台手机。”

 

　　“二十多男店员围着丈夫殴打”

 

　　让吴文涛没有想到的是，花了一千多元买的新手机才买不到一个月，就出现了死机等诸多的故障。10月28日晚上7点多，吃过晚饭后，吴文涛夫妇俩就再次来到莞城西城楼大街上的这家手机店要求换部手机。“刚开始对方还不肯换，态度非常的强硬。”吴文涛说。

 

　　当时，店里还有其他的顾客，为息事宁人，手机店答应给吴文涛更换手机，可让吴文涛大失所望的是，店员给他换了一部与原先型号完全不同、内存还明显变小了的手机。“店员明显是在敷衍我。”吴文涛断然拒绝了，双方的情绪渐渐地高涨起来，情势紧张。

 

　　吴文涛说，后来店员就不停地对他们夫妇俩进行辱骂。

 

　　“‘傻×’、‘装×’说得很过分，口角之中，十几个男店员就开始对我老公动手了。”吴太太说，她看到丈夫势单力薄，就赶紧电话通知了表哥郝明剑等亲戚前来帮忙。但在这些亲戚没来之前，吴文涛就受伤了。

 

　　据吴太太说，手机店中二十多个男店员围着丈夫殴打，混乱中，吴文涛被推到柜台上，头、脖子、手臂都受了轻伤。“后来我就打电话报警了。”吴太太说，警察到后，暴力行为才制止住。晚上9点多，在警方的协调下，双方达成口头协议。

 

　　手机店老板答应先送吴文涛去医院治疗验伤，之后再到公安分局去处理。“在协商的过程中，有几名店员十分猖狂，几次抡起钢管又准备动手，还有几名店员谈笑风生感觉十分得意。”吴文涛说，在警察的陪同下，他就前往附近的东城人民医院做检查。

 

　　在做检查的时候，闻讯赶来的亲戚在医院会了面。检查完后，吴文涛一众亲戚就往莞城方向走，此时警察也早已散去。可走在夜路上，危险悄然降临。“突然出现二三十个人影，只觉得脑壳一蒙，然后血流得满脸都是，醒的时候就在医院了。”郝明剑说。

 

　　经医院检查，吴文涛的表哥郝明剑左肾被殴出血，另外还有一名亲戚被打伤。“我们在这里又没有得罪人，极有可能就是手机店的人打的。”郝明剑说，两起被打的事件，相隔也就是一两个小时。事后，莞城警方拘留了8名手机店的员工，并处以每人500元的罚款。

 

　　“男店员把我儿子按住就打”

 

　　这并非近期东莞发生的第一起因为手机销售与维权引发的暴力事件。同样是在今年国庆节期间，高埗镇的邓先生带着儿子阿浩到高埗振兴南路的一家手机店买手机，原本承诺的“买一送一”最后变成了分期付款购机，感觉到被骗，邓先生拉着儿子要离开手机店。

 

　　“手机店的女店员走出柜台，就拉着我儿子不放，之后又来了个男子，把我儿子按住就打，打到最后一共出来八个人，把我儿子打倒在地上，动都不能动。”邓先生说，当时还有其他的手机店店员对着他拳头脚踢，他想走都走不成，更别提拿出手机来报警了。

 

　　野蛮滋长

 

　　这些手机店不但出售假的手机，而且往往打着苹果、三星、小米等品牌手机授权店，或者打着中国移动、联通、电信的假牌子，以假乱真，让消费者很难辨别，误以为是真的手机店，甚至是品牌手机店。

 

　　两个大音箱摆放在大门口，发出的动感音乐，在店门几十米远的地方都能听到。门前搭着台，店员穿着奇装异服表演，桌子上摆着多个金蛋大搞抽奖活动，店员手持话筒大讲激情话语……每当到周末或者法定节假日时，只要路过东莞的手机店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忽悠消费者进店玩有奖游戏

 

　　康乐南路是厚街镇最为有名与热闹的商业步行街，两侧店铺林立。这些年，受经济大环境的影响，店铺转手率都比较高，一些店铺甚至是直接关门倒闭，但整条街上的手机店却不受影响，一条街开了十几家手机店，越开越多，促销花样繁多。

 

　　在凤岗永盛大街，同样是一条百来米的商业街，一排近十间手机店。为了博取路人眼球，可谓是花招尽出，奇装异服的店员在门口载歌载舞，高音喇叭里的声音是越唱越响。一旦有路人靠近，就立刻有多名店员靠近，将顾客围住，忽悠着进到店内，玩有奖游戏。

 

　　记者进到其中的一家店内，立即有几名店员围了过来。记者表示想购买一部乐视手机，店员却拿来一部乐世手机。记者看到，两款手机的外观标识几近相同，价格为2599元。当记者表示有些贵时，店员又立即提出了送话费、零购机、分期付款等多种服务。

 

　　据一名曾在上述手机店工作过的知情人士说，这些手机店不但出售假的手机，而且往往打着苹果、三星、小米等品牌手机授权店，或者打着中国移动、联通、电信的假牌子，以假乱真，让消费者很难辨别，误以为是真的手机店，甚至是品牌手机店。

 

　　正规手机店备受挤压

 

　　记者在暗访的过程中，就曾注意到在不少工业区中的手机店里，兜售酷似小米、苹果等牌子的手机。“主要是因为东莞打工人口居多，他们的文化素质不高，对品牌的认知度有限，所以很容易上当受骗。”这名知情人士说，而且被骗后，又缺乏维权的意识。

 

　　由于暴力手机店野蛮生长，采取种种不正当手法竞争，使得一些正规的手机店备受压力，经营困难。高埗一家品牌连锁手机店的负责人就告诉记者，他所在的街道上有三四十家手机店，其中有相当部分是乱打牌子销售高仿手机的店，对他们影响很大。

 

　　该负责人说，像搞抽奖促销之类的活动，他们这样的正规手机店弄不了。也正为受束缚于此，他们的手机店没有人气，当然也就没了生意。

 

　　据知情人士说，在东莞手机销售店中，类似“砸金蛋”、“摸金球”、“买一送一”等的促销活动，绝大部分都是有虚假成分在内，需要消费者特别留意，极容易上当。“这样的情况在厚街、虎门、高埗、常平、寮步、樟木头等多个地方的商业街里都会有。”

 

　　组团抗法

 

　　他们很有可能以同条街的手机店为单位，建了一个工作群，一旦有某家手机店出了事，就会在群上呼叫一下，其他相邻的几家手机店都会派很多人过去协助，所以这就造成城管队员执法的时候，会突然从外面涌进三五十人过来阻挠。

 

　　让吴文涛至今没有想明白的是，明明手机店里大多是女员工，仅有几名男员工。可发生冲突之后，竟然就会突然冒出不少陌生男子来，而且还手持着钢管，扬言要打人。高埗的邓先生也是没有想明白，“开始明明店里只有女店员，男店员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20多人围困暗访记者

 

　　上周，在塘厦镇，一名电视台的同行在消费者的带领下，来到塘厦花园街的一间手机店暗访。当时手机店正在马路边公开地搞促销游戏活动，记者就在附近一间快餐店二楼偷偷拍摄。“其实当时店里并没有多少人。”据现场的目击者说，但当记者的拍摄行为被手机店店员发现后，就突然冲出了20多个人，将记者围困在快餐店里，后来报警才得以解围。

 

　　这并非孤例。厚街城管分局的执法人员在执法的过程中就发现，这些手机店店员不仅格外嚣张，而且还表现得格外团结。这种团结不仅仅表现为店员内部之间的团结，还表现店与店之间的团结，甚至出现了跨镇手机店联合抗法的局面。

 

　　据厚街城管分局负责人说，他们就曾发现在这家店执法时，马上同条街上的其他几家手机销售店的人也会立马赶过来。“他们很有可能以同条街的手机店为单位，建了一个工作群，一旦有某家手机店出了事，就会在群上呼叫一下，其他相邻的几家手机店都会派很多人过去协助，所以这就造成城管队员执法的时候，会突然从外面涌进三五十人过来阻挠。”

 

　　几家手机店联合殴打执法人员

 

　　一段拍自2014年11月13日厚街城管执法的视频记录上显示，一名涉事的手机店店员对着前来执法的城管队员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们手机店会怕你，这条街什么都没有，就手机店最多，我们那么多手机店，怕你呀！”对此，一名普通的执法队员深有感触地说，“他们的人一旦比城管的人多的话，他们的气焰就会比较嚣张。”

 

　　一家手机店有事，另几家手机店立马会帮衬。对此，曾经在手机店做过的业内人士说，东莞很多商业街上的手机店通常是老乡或者亲朋所开，相互之间都很熟。“有的是老板做得大，一条街上开了好几家不同店名的手机店，从外表看是相互竞争，其实是同一个老板。”

 

　　这名业内人士说，该种手机店的逻辑是“一个店打不过执法人员，那我再开一家店在那里，我两家店打你，我就不信打不过你，两个店合起来就有六七十个人。”该名业内人士还提到，在一次厚街手机店联合殴打城管的过程中，为了对抗，壮大声势，樟木头的手机店还派了十几个人前去支援。

 

　　执法困境

 

　　手机店店铺占道属城管管，产生了维权冲突又属公安管，工商对此类欺骗销售最高的罚款也只有5万块，力度不够，所以很容易出现死灰复燃的情况。

 

　　到底是什么让这些靠暴力与欺骗手段野蛮生长的手机店如此有恃无恐？随着深入采访，记者发现这些手机店搞得当地的公安、城管、工商等部门异常尴尬，他们均感觉到执法的无力与困境，一些执法人员甚至还曾多次遭到手机店员的合力围攻。

 

　　城管队员被推被打导致受伤

 

　　有着手机一条街的康乐南路在厚街派出所的辖区。据厚街派出所的相关负责人说，他们有时一天会接到五六个手机店方面的警情。出警记录本上印证了这名负责人的说法。记者看到，记录本写得密密麻麻，绝大部分都是今年以来厚街镇康乐南路一带发生在手机店相关的警情，如强迫购物、欺诈销售比比皆是，有近100起之多。

 

　　这名负责人说，有时，就是民警上前制止手机店里的纠纷，手机店店员根本不听，为此，今年以来厚街派出所查处了4起妨碍公务的行为，总共拘留了8个人。

 

　　该负责人很坦诚地提到，手机店与消费者发生纠纷时，派出所不好管。其原因在于从法律监督的角度来看，很难取证。“消费者买手机的时候没有刻意去取证，所以到最后就拿不出有效的证据出来，在这方面，我们公安机关没有足够的依据，很难对手机店做出处理。”因此，厚街派出所对这些警情，大部分还是做调解处理的比较多。

 

　　感觉到执法困境的还有城管部门。据了解，目前，城管部门对手机店的执法主要涉及到两个方面，一是占道经营搞促销，二是高声放音乐扰民。然而城管部门接到投诉前往现场执法时，往往遭到暴力抗法，甚至还有一些城管队员被推被打导致受伤事件出现。

 

　　厚街城市管理综合执法分局一名负责人回忆，在一次对手机店的执法过程中，该分局一名队长的脑袋被打破，另外一个队员眼角被打破缝了五针，还有另外一个队员颧骨打裂骨折，其他的执法队员被拉拉扯扯，出现擦伤与衣服被拉破的情况。

 

　　厚街城管分局的负责人说，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手机店商家通常就会把现场搞大一点，搞热闹一点，经常不顾执法人员劝告，出现很多抗法的行为。从2014年开始，有些手机店就不允许城管执法车停在门口。一旦停放在手机店门口，就会发生执法车被人为损害的情况。前几天还出现手机店员用单车砸城管执法车的情况。

 

　　厚街城管分局的一名普通执法人员告诉记者，现在他们城管去手机店执法都不像以前那么轻松了，而是精神高度紧张。据厚街城管分局统计，去年以来，城管部门针对手机店的执法，发生大型冲突的就有5次，暴力抗法给他们的城管队伍带来了极大的身心伤害。

 

　　欺诈销售行为层出不穷

 

　　作为主管单位的工商部门也表示出了执法困境。据了解，今年5月起，东莞市工商局就在全市统一开展了手机行业“砸金蛋”等有奖销售行为的专题整治行动，“砸金蛋”欺诈消费者的行为不见了，但很快“抽红包”的欺诈销售行为又冒了出来。

 

　　此外，据厚街工商分局经检股的负责人说，工商分局在查处时发现，许多打着“小米”商标的手机及配件却质量低劣，经过小米商标权利人鉴定以后，确定这些都是小米的侵权商品。但工商部门往往查处之后，这些手机店又另选他地重新开张。

 

　　“手机店店铺占道属城管管，产生了维权冲突又属公安管，工商对此类欺骗销售最高的罚款也只有5万块，力度不够，所以很容易出现死灰复燃的情况。”工商部门的相关负责人说。

 

　　整治东莞手机销售行业的乱象需要公安、城管以及工商等多个部门共同努力。来自厚街康乐南路的成功做法是，城管部门加派人手日夜巡查，辖区派出所也利用康乐南路设立的警务点随时处理各类警情，通过联合治理，已初步取得成效，相关报警也得到控制。

 

　　数读

 

　　今年以来厚街镇康乐南路一带发生在手机店相关的警情，如如强迫购物、欺诈销售比比皆是，有近10 0起之多。厚街派出所查处了4起防碍公务的行为，总共拘留了8个人。去年以来，城管部门针对手机店的执法，发生大型冲突的就有5次，暴力抗法给他们的城管队伍带来了极大的身心伤害。

 

　　乱象起底

 

　　据一名曾经在厚街康乐南路手机店工作过的知情人士透露，这些不正规的手机店采用的暴力与欺骗手段，主要是以假乱真横行、找托虚造热销、抽奖强买强卖、分期付款猫腻等方式。一旦有顾客上门维权，会突然聚集十几人，轻则恐吓，重则将顾客打出店。

 

　　以假乱真高仿机

 

　　寮步市民阿明今年五一的时候就在寮步教育路上的一家手机店中参加抽奖时，花999元购买了一部宣称是正品的小米手机。可等他拿回家后，他立即上网输入小米手机型号查询，发现小米公司根本无此型号的手机，该手机只是一个山寨机。后来阿明带着两名老乡去手机店讨要说法，结果不仅手机没有被换回来，他连同两名老乡都被手机店的人打伤。厚街工商部门的相关负责人也表示，他们在查处时，也曾多次查到许多打着小米商标的手机及配件确实是比较低劣的质量，经过小米商标权利人鉴定以后，确定这些都是小米的侵权商品。

 

　　店员当托“砸金蛋”

 

　　记者在厚街以及凤岗的手机店暗访时，就曾发现一旦有顾客走进手机销售店，就会立即有人一同围了上去，佯装也是购买手机，并鼓动记者尝试玩有奖销售的游戏。据上述知情人士说，此前，他们手机店就会安排店员假扮顾客当托。该知情人士以“砸金蛋”抽奖活动为例，店员假扮的顾客会像真顾客一样去玩游戏“砸金蛋”，然后买单买手机，这样也就吸引并带动真正的顾客也去“砸金蛋”，抽奖买手机。在买单时，假顾客通常会以刷卡的方式，“反正他又不刷钱，按密码又是随便一按，然后签名，客人什么都不知道，等下晚上下班的时候，这个单作废。”该知情人士提到，通常“砸金蛋”抽奖，一般砸到一等奖的都是手机店的自己人。

 

　　强卖强买 不买就打

 

　　高埗市民阿友今年在高埗振兴路上参加了一家手机店的抽奖中手机活动，他抽中的是二等奖，奖品是花999元购买一部正品的小米手机。当时阿友觉得不对劲并不想买。“手机店员要逼我买，我说我没钱，他们说没钱可刷卡，我说卡也没有，他说那你就走不掉，他说‘我们这个规矩不能坏’。”阿友只得被迫掏钱买下手机。对此厚街工商分局经检股的负责人指出，原则上来说，必须自由兑奖的，也就是说消费者可以选择兑奖或者不兑奖，但是中奖之后，部分经营者采取软暴力，要求消费者中奖者必须进行兑奖。

 

　　送手机变分期购机

 

　　今年国庆期间，高埗镇邓大叔的儿子阿浩在高埗振兴南路一家手机店买了部手机，店员十分“热情”，通知他下午去店里再免费领取一部手机。“说是买一送一。”可等阿浩去手机店领取免费的手机时，突然被告知按领取手机的程序，阿浩要拿出身份证来复印资料，并且在一张写字的纸上签名。后来，阿浩才知道是分期付款的合同。据业内人士说，阿浩要签的可能远不止一份协议，手机店还会以0元购为诱饵，要顾客签四五家公司的分期付款协议，最后就会有多家公司找顾客还款，有的直接银行卡代扣。“今年清溪一家手机店就曾通过分期付款一台手机卖9000多元。”（来源：南方网）